在我的记忆里,大榆树一直是一个无法替代的存在。它立在村口,像老人一样沉默,却保护过无数经过它的人。孩提时代,我每天放学都会跑去树下等大人回家,那时的阳光总要经过那一片厚实的树冠才会落在地面上,柔得像老奶奶的手。
我要看大榆树,其实是在看过去——看那些被时间冲淡的细节,被它的枝叶一片片地收集保存。你站在树下,抬头望去,褐色的树干布满皱纹,如同翻开的年轮日记;风一吹,叶子沙沙作响,那是它在翻动属于它的历史。它的根牢牢扎进泥土里,像是要记住每一寸土地的气息。
有一年冬天,村里下了很大的雪,路都被盖住了。人们踩着雪路回家,大榆树像一个灯塔——不是发光,而是立在那里,让你知道方向。人们围着树闲聊,肩上、帽檐都堆了雪,但他们的脸是温暖的,因为那树下,总有一种不慌不忙的安全感。
我想起一个老人说过:“树看着你长大,你也看着树变老。”那时候我还不懂这句话的分量,如今离开家多年,却常在心里回想起它——当你在城市中被压得喘不过气,总有一个瞬间会想起老家的那棵树,那种慢下来、安稳下来的感觉,就像一杯温水,不喧哗,却能化解疲惫。
看大榆树,不只是看它的形状,更是看它如何把生活延展成一种耐心。它不会催促季节,只按它自己的节奏开枝散叶、落叶归根。你坐在树下,时间会变得很长,长到你能听见自己的呼吸,也能理解一种不必争抢的幸福。
每一次回到家,我都要走到大榆树旁站几分钟。手抚着粗糙的树皮,那是一种跨越时间的触感,仿佛你在握着过去某一年的自己。大榆树很高,很广,像一个可以让人卸下防备的怀抱,而我始终相信,它记得所有在它身边停留过的人。
我曾经想过,大榆树是不是也会想念离开它的人。它无法说话,但它的枝叶会在风中摆动,我总觉得那是在招手。每个离开的孩子,就像秋天离它掉落的叶子——被风带到远方,但终究带着树的纹路。
城里的生活很快,每天都有新的面孔和新的路口,但这样的生活让人习惯了忽略细节。你很少会抬头看看树,更不会在树下停留一刻。可大榆树却不一样,它教会了我看见生活里的慢线条——云的移动、影子的变化、风在树枝间的缠绕。
看大榆树,就像去拜访一个老朋友。它的每一块树皮都是故事,每一道裂痕都刻着它与岁月的对话。不管你带着什么心情过来,它都只用叶子为你遮住烈阳,用枝干为你挡住寒风。它不会问你经历了什么,却总能让你带着新的力量走出去。
有一次,我在树下碰到一个外地来的年轻摄影师。他说自己是为了拍“大榆树的灵魂”而来。我笑了——树有灵魂吗?他点点头,说你看它的姿态,好像一直在向天空说话。那一刻我突然觉得,这棵树的确是有灵魂的——它是村子的精神锚点,是一段不可能被替代的存在。
多年后,当我再一次计划回家,我心里最期待的不是饭桌上的味道,也不是屋里熟悉的家具,而是那句自然而然冒出来的话:“我要看大榆树。”到了树下,我会站得很近很近,看清它的每一道纹路,闻到它与泥土混合的香气,把手放在它的心口——那是年轮的地方,也是它生命最厚实的证据。
在树下,你能感到自己与世界重新建立联系。风吹过脸颊,像过去某个温柔的午后;树影落在脚边,像小时候玩耍的轮廓。你忽然意识到,你看大榆树,不只是为了怀念,而是为了记住自己是谁,来自哪里。
所以,“我要看大榆树”这句话,最终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。它提醒我,无论走多远,都有一个地方,一个无言的存在,在耐心等待你归来。而当你真的走回去,第一次见到它,你会明白,那不是一棵孤零零的树,而是你的故事、你的根、你的永远。